流年4-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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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知道郊外有他的紅鸞星,諸葛青三天兩頭就往那跑。噓寒問暖,時不時假借靜心名義前去過夜。
「我是不會再給你算的啊。」王也早起灑掃,又見狐狸妖怪喜孜孜跑來叨擾。一旁同道早已見怪不怪,打王道長來借住,就時常有各種施主前來求卦。
諸葛青坐在後頭的青苔石頭上,支頰看王也溫吞慢活的動作。「道長不如好人做到底,陪我走一圈風月街,看看哪位好姊姊是我命中情劫啊。」語畢,收穫了王也的白眼。諸葛青沒想到他也有這一日,為了對象一個目光,不惜撩騷說些蠢話。
哎,他是真喜歡女子的。度完劫,誰還需要在意這個粗糙漢子。諸葛青捏捏鼻樑,見王也結束晨間打掃,轉身回房。他笑了笑跟上去,陪著對象東摻和西摻和。
「道長去哪?」坐在床邊看著王也打點行裝,彷彿是要遠行。可對方所謂行裝,不過幾件粗布道袍、棉織衣褲。
「去把吃飯的東西物歸原主。」王也收拾好所有物,回頭就把破竹竿給折了,摘下上頭的批字旗。拍去上頭塵埃,收進袖中,轉頭問諸葛青跟他去不。
諸葛青一震,「我、我也跟啊?」王也第一次開口問他,縱使他這幾日都在王也跟前晃盪。
「你不是想找鐵口直斷麼,這位老前輩才是扛旗子的。」王也領著諸葛青前往道觀後的林間。卜算天機,以命與天相搏,每次都是龐大的消耗。鐵口直斷的術士現今是一座土包,與天地並行。
王也把旗子置於墳頭旁,隨意撿塊石頭壓著:「說是老前輩也不太對,畢竟英年早逝⋯算的東西太大,沒捱過天火。」給前輩一拜,謝前輩借傢伙一用。
「他問的什麼?」諸葛青開口問。王也聳肩:「不值得問的。」諸葛青沒把這話聽進去,轉頭就算出了答案,墳裡的人問死期。
問生問死是算命的大忌,就算受人所託卜卦,也不能違背天命強行為之。
王也算過嗎?這位大前輩的死因。他肯定算過,否則怎會同他說這個不值得。諸葛青猜他先前玄乎的回答,然後又算了一卦。
「你沒算?」大步流星走上去扯住王也的手。王也先是詫異,然後笑:「你算啦?是什麼來著?」

賠上命的事兒都不值得。王也秉持著這個思想,左右衡量自己,該不該問、能不能問、要不要問,得到示象後的選擇也要一再思量,畢竟他走的不是凡塵俗世,而是天道仙跡。
「現在去哪?」諸葛青又問。「龍虎山。」王也這回沒問他跟不跟了。「真是趕巧了
,我也是。」原先的確是想去見見張靈玉,然而被王也中途截斷。哪裡冒出來山村野道長,竟是他六尾狐狸的天命。
王也嗯聲,勞煩公子陪我去一趟。諸葛青被噎住,沒想到他態度轉變如此快。前些天還當自己是害命的妖精,現在就已經讓他是同道了。「不麻煩,咱倆是朋友。」狐狸纖長的眸子彎著笑,宛如春生。
「你就這麼上山?」王也問。諸葛青什麼也沒帶,僅是一身嫩黃衣衫。「這不是等道長陪我回去收拾嗎?」理所當然,彷彿就等著王也踏入他的領地。
王也頷首:「行,趕緊的。」似乎聽不出他語氣中的雀躍。也是,諸葛青不是蜘蛛精,沒可能這幾天如此費事,就為了引他回蜘蛛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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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公子的居處,是城中的大戶。不愧是見識多廣的狐狸,絕不會虧待自己。施些術法迷了人心,便化身遠房親戚,順理成章前來借住。
「表哥怎麼這麼早回來?」大戶人家的千金在諸葛青踏進後門就發現他,笑嘻嘻迎上來。
「跟姨丈說過我這兩天會啟程,欣兒沒聽說嗎?」這話自然是隨口胡謅的,但很快便會成為這戶人家的現實。諸葛青略過女孩往二樓廂房去,王也犯懶沒跟上去,跟女孩站在院內。
欣兒打量著身旁道士,她是不信鬼神的,只對善男信女好奇。王也迎向她的目光問:「怎麼啦?」對方的眼神太難以忽視,就算是眼盲之人肯定也能感受到注視。
「你是做什麼的?」欣兒問。她接觸神怪一類的來由幾乎都是話本。夫子說子不語怪力亂神,她也這麼覺得,但還是止不住好奇。
「呃⋯⋯算命的⋯」女孩看著年紀不過十歲,王也說了一個最簡單易懂的。「算些什麼?」欣兒繼續問。
「最常是——」「算心愛之人。」諸葛青打斷王也話,他的東西本就不多,收拾幾件衣物帶上盤纏便下來了。王也嗯聲附和。欣兒換盯著諸葛青,什麼時候表哥也信這個了。
「表哥也算過嗎?」見他倆並肩要走,欣兒竄到門前阻擋。難得遇見真道士,自然是要問一問,既然他都説自個兒是算命的。
諸葛青笑而不答,轉頭戳王也臉頰:「你說我算過沒有。」「公子自然是風靡整條街的紅人,來的女子十中有九都問公子與她是否有情緣。」王也避過了正面回答。
「那給我也算算,錢我照付!」欣兒伸出雙手,要讓道士看手相。
王也看諸葛青,你倒是幫人算算啊。
諸葛青回以一笑,我只是個風流公子哪有那些江湖本事。
「僅此一次啊。」王也嘆氣,只好做做樣子,彎下身瞧女孩白嫩的掌心,映入眼簾是直順漫長的生命線。他也沒算,僅依仗自己看人的經驗來瞎說:「小姐身體安康,三四年後有血光之災。難遇心愛之人,不從家中指示則情路一波三折。若遇媒妁,莫要心急,且看且走。」講得一口玄乎的命,王也誠懇無比看入女孩的眼眸。
欣兒似乎被唬住了,點點頭。狀若木雞,傻愣愣讓開通道,諸葛青拉著王也趁隙往外走去。
「有弄傻人的術法不早點用。」王也一出來便低聲說。「那也得要她有點動搖才行啊。」諸葛青回嘴,王也算命的功夫是真好,假算都說得跟真算一樣,他才有機會把欣兒給震住。
王也擺擺手,行了行了,都出來了趕緊走吧。走幾步發現諸葛青沒跟上來,回頭找他,卻不見人影。沒辦法,再走遠一些,見諸葛青已在前方驛站雇了台車,大大方方地納涼。
「還真是巴上了一個財大氣粗的公子?」諸葛青語氣輕浮,坐在車上等王也走來,又把王也的心裡話挑明來說。
「是是是,公子說的都是。」付錢的是大爺,公子說什麼都是都好都對。王也沒跟著諸葛青坐在車內,反倒是坐在車前,與駕馬的車伕一起。車駕平穩上路,這座城離龍虎山不遠,但徒步與馬車還是有所差別。步行一月的距離,駕車或許只消十日。
「麻煩大哥了,我睡一會。」跟車伕打過招呼,王也往後坐一些,橫躺下來。
道長這是怕他?還是見外?諸葛青在車內胡思亂想,撫摸手心新生的凹痕。他的劫近在眼前,曾模糊算過當日情境,耗費了他不少心力,才得知自己會是天雷轟頂。狐狸命中帶火,雷擊他遭得住,但此卦卻是異象。澤上有雷,歸妹。征凶,無攸利。與他在青丘之中算的未濟皆為異卦。
種種徵兆示出他可能逃不過一場死生,能救他化險為夷的是這位天命。他願不願意與他能不能,諸葛青都抱持著懷疑。他一開始就認出自己帶著很多條尾巴,道行只會在自己之上。修道之人皆有好生之德,這位道長會不會見死不救?
「王道長。」諸葛青掀開布簾,第一眼沒見著那位不修邊幅的道士,才發現王也橫臥在身前。「道長睡在這危險,公子能不讓點位子?」車伕好心提醒,諸葛青聽著倒覺得自己成了不通人情的紈絝子弟,扯過王也衣領把人拖進車廂。
「哎、哎!夾到頭髮了!」王也磕到了頭,胡亂束起的髮散開,整個人狼籍不堪。「公子下手挺重⋯⋯找貧道又有何指教。」揉揉漲痛的腦殼,王也被這麼兇殘的方式叫醒特別不耐煩。
諸葛青正色,雙手啪一聲拍上王也肩膀。「道長,你當時算———」「別、說好不再幫你算的。」王也腦子還痛著,他這麼一拍,肩膀也跟著熱辣辣地。
諸葛青臉一下子沉了,「我自己真算不出來。你說不再幫我算,便代表你先前算了,既然如此,不如好人做到底為我解個惑吧。」他現在想知道的是卦象,而非人。
王也聽完,半晌才吁出長氣。沒有替人算了命卻攢著不說的道理,反正也沒透露狐狸的解卦在何方。「上震下坎,解卦。」「坎?本來是⋯⋯」本來該是兑,為何從湖澤改為降雨。唯一不變的是雷劫,整個卦象卻轉換了吉凶。諸葛青明白這肯定與王也息息相關。
然而這也代表他必須在僅限的時間內把王也給弄上床。否則不用說劫難,連尾巴都生不出來。心情複雜盯著王也瞧,對任何事都興趣缺缺、連外表也不怎麼打點、既然如此蓄什麼髮不如趕緊剪了清爽⋯⋯不,這位道長比較像是忘帶剪子出門。
「什麼嫌棄的眼神⋯。沒什麼事我繼續睡了。」明明每日固定早起打太極,身體也算精實,但躺下去又舒一口大氣,彷彿年過七十。王也煎魚似的翻幾次身,才舒舒服服睡下。
諸葛青靠著窗,捏捏緊皺的眉頭,拼命說服自己這都是為了修為。難以入眼的道長只是一座跳板,往仙位的一只爬梯,不必來真的,只要演演戲得過且過⋯⋯不過,到底該從何下手?
諸葛青,狐生第一次將同性列在名單上,且毫無頭緒,不知所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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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有啥毛病。」王也聽完諸葛青沒頭沒腦的請求,只回他一句話。諸葛青完全能理解。也是,要是有個妖精突然說拜託你借我補一補精氣,他想都不想肯定拒絕。
更何況對方還是個修純陽之氣的道長,這樣一個好對象,妖怪要是咬得下口就吃下肚了,想他修煉路上也沒少見過要把他吸乾的妖精。但他諸葛青哪是個好拒絕的主,嘿了兩聲。「怎麼想這都是個好提議。」「這又怎麼是個好提議了。」怎麼想都是他吃虧。王也後腦勺對著諸葛青,表達自己的不信任。
「道長上龍虎山,沒帶個好朋友不會太孤單嗎。」諸葛青語中的朋友意有所指。
「我這不就是上山找朋友⋯⋯」「可我孤單啊。道長想想,我可是六條尾巴的妖怪,這麼進了龍虎山,給人抓起來煉丹、抓人起來採補那多不好意思。」胡言亂語一通,反正就是湊合出個理由讓王也多陪陪他。
王也有些動搖。「所以你就拿我當靶子啊。」不對啊,這麼講來還是他虧。「道長就當做個順水人情吧,我也不是什麼沒沒無聞的小妖怪⋯⋯哎,忘了說,在下青丘諸葛青。」諸葛青這才想起他從沒跟王也提起自己真名,他在仙妖界還算小有名氣。
王也還真聽過。「諸葛青,別跟來了吧。」趁還能回頭,這裡離龍虎山還有段距離。
「不成。為了將來的仙位,必須得去。」諸葛青不懂他為何語氣凝重,難道算到了什麼。王也看著他,好一會才鬆懈下來:「得了,跟你結伴就結伴。一個窮道長,怎麼看都是我圖你比較多,吃虧就是佔便宜囉。」伸了伸懶腰,出車廂與車夫抬杠去。
諸葛青鬆了口氣,躺上軟墊。王也的態度轉變難以捉摸,他還抓不到什麼意思。只來得及算上一卦。半吉,這個走向與他而言是好的。王也算命的本事八成在他之上,說不定算到之後的事。道長心血來潮幫個忙,等狐狸修成仙位,這份人情也水漲船高,價值連城。
到時候再還你人情也不是不行。想到無可限量的將來,諸葛青哼了聲,揚起耳朵,笑靨如花。

吃人的嘴軟,拿人的手短。王也沒出半毛錢,夜裡借宿都得跟諸葛青擠一張床。也不曉得這狐狸哪裡來的癖好,喜歡跟人窩一起取暖,這不三伏天呢,取毛暖。王也心裡嘀咕歸嘀咕,還是脫了鞋襪,只穿件薄衣裳躺好了睡過整晚。
隔天早上發現頭頂壓著一球紅毛狐狸,手長腳長擱自己臉上,睡得猖狂睡得飛揚。王也撥開四隻爪子,起床喝水打太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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