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年10-12


#10

「王也、王也!」諸葛青從後山一路跑進院子裡,吵著正瞇眼神遊的王道長。王道長咕噥聲黏膩鼻音,揉揉眼看來人。
「新尾巴啊?」還透著薄光,沒完整成形。王也伸手呼了幾掌,能觸到隱隱約約的實感,彷彿穿透天上白雲。
諸葛青甩了甩那坨蓬鬆的赤色尾巴後,轉瞬藏了起來。「老王,這個時候的我可是很脆弱的哦。」笑嘻嘻湊近打呵欠的王也。
王也不以為然,等他下一句話。
「別獸性大發把我拆了啊。」指尖刮過道長臉龐,狐狸眉眼彎著,說是拒絕反而更似邀約。
道長眼神深邃,波瀾不起。「我還分得清現實跟春夢。」狐狸說的話三分真七分假,不是說了不在山上採補的嗎,昨晚夢裡可不是這麼說的。無上天尊啊⋯⋯唉⋯⋯。
諸葛青自討沒趣,脫了道袍又跑去後山吸食天地元氣。王也這才起身,去找老天師。
老天師神通廣大,知道他此行目的,遣了道童來邀他會見。「五雷劫近日就會臨到你身上了。」老天師坐在王也十步以外,純陽之氣迫近,循著王也的身子轉。
「晚輩知道。晚輩命格屬土,稍不懼五雷。」也只是稍。五道天雷敲在自己腦袋上,不死也傻了。「你的狐狸呢。」老天師左右沒見著諸葛青。
王也失笑:「晚輩沒收他,再說,是老天師讓我獨自前來的。」
老天師扣幾下太師椅握把,似乎明白了什麼。「小王也,看來你的劫不止一道啊。」
什麼,不止一道?一道就能劈死人的,第二道難不成要他魂飛魄散。王也又算了一次自己的劫難。一如既往,上震下坤,沒有其他。抬眼看老天師,滿臉疑惑不解。
「小王也,你可不是隻身前來。」老天師言下之意,讓他帶上諸葛青的變數,再算一次當日情形。王也心想八成如他們初見算的那卦。然而內景拆出來的卦,是上震下⋯⋯兑?
登時過去的卦象一一浮現。震是他的劫,兑則是諸葛青。對方能化兑為坎,是因為自己橫在其中——啊,紅鸞星原來是此意。
他不過拉了諸葛青的手一下,就把劫給攬上了身。上兑下坤,想起了那時問的是遇到諸葛青後的自己。狐狸或許就是如此才跟著來,明白自己能以肉身替他擋下。還真是,不能當朋友。
「原來如此啊。」諸葛青的劫是兑,命中帶火的狐狸怕是熬不過去。
老天師看他瞭然於胸,輕聲說:「不一定要替他。」最終作出決定的還是王也,承擔不承擔,皆是際遇。
王也點點頭:「晚輩明白,謝老天師提點。若無他事,晚輩便去與楚嵐商討歷劫之事了。」
老天師擺手送客,頗玩味的看著王也身影。想以一己之力硬扛兩人天命,這是何方予他的勇氣。
回房路上,王也折去找張楚嵐,對方正跟馮寶寶練手。見他來,馮寶寶哦了聲,停手轉身去取桌上壺子。
「仙女姐姐你別又來了。」看到馮寶寶拿在手上的水壺,就知道她又想給自己澆水。「我這個腦殼是不會發芽的。」退了幾步。
「張楚嵐就會。」馮寶寶一本正經回話,大步邁向王也。王也也不囉嗦轉頭就跑,跟她玩了起來。
「我是花啊,當然會發芽。」張楚嵐坐上石椅,輕鬆愜意看著他倆歡樂的追趕跑跳,「老王,無事不登三寶殿,找我有何指教?」
三寶你個頭。王也沒時間吐槽,「想請你、幫個——嗯⋯⋯」才回一句話,就被茶水淋了滿頭,王也抹開臉上水流。馮寶寶心滿意足,面無表情從屋簷上躍下,摸摸王也的頭。「好好長大,乖乖的。」
聽到馮寶寶的話,王也一滯。等張楚嵐走來才回過神:「想請你幫個忙。」

赤色狐狸穿梭在森林巨木之間,選了一處乾淨石台停下理毛,邊將吸納而來的兩股氣包裹在一起收入丹田消化。此處不愧是聖山,修為飛也似的竄升。
這樣指不定會跟王也一同度劫,只是這樣便暴露自己目的了。若能熬過去,之後與他再見的次數寥寥無幾,避不見面也是可以。不必有愧於他,他也是自願給自己採補的。
諸葛青消化完,見天色不早,便循原路回院子,在院前看見王也左盼右顧,似乎是在找他。狐狸心一喜奔了過去,直撲王也懷裡,尾巴直晃。

#11

王也這幾天有些異狀,雖然本就精神不佳,但最近看著特別不濟。連夢裡都不來勁,諸葛青怎麼撩,對方都彷彿一灘死水。「老王,你該不是不行了吧。」諸葛青幽幽地問。
「老青啊,我死劫難逃哦。」王也仰躺在床,狀若死魚,與夢中如出一轍。「算到死劫還偏往山裡撞,有你這樣的道士?」語畢,外頭剎那平地驚雷。諸葛青倒抽一口氣,倏然回頭望窗。
王也對此沒什麼表示,翻過身子趴在床上。「看來有同道正度劫。」還有閒情逸致打哈哈。
隨雷而至的是滂沱大雨,來得毫無徵兆。諸葛青打了噴嚏,變回一坨毛狐狸往床上鑽。
一二三四五六條尾巴。王也還沒下定決心,災厄後,他是生是死?得收回先前的成見,人生真有時且生且死,不確定死活的時刻,就是且生且死。
要博一次嗎?雷與澤,都不是劈著他的命格來的,他有種預感,自己命不該絕。
「王也,我也是來度劫的。」發覺對方算了自己的尾數,諸葛青低聲說。
「哇~原來如此。」王也回覆得特別浮誇:「我都不知道。」
「也裝得像點吧。」他怎麼可能算不到,又不是什麼天機。諸葛青也不明白自己熬著不說是為了什麼。
王也搖頭晃腦。沒轍,我心澄明可鑒天地,學不會裝傻充愣。
「上坎下離,那可是一等一的吉卦。」六十四,既濟,諸事圓滿。王也平白無故說了這話。
諸葛青沒聽懂,卻想起在青丘問的那一卦。未濟,不完美,相反便是完美的既濟了。雖然反了,但王也連這個都算到了嗎。
房外雷鳴陣陣,雨勢急驟打屋瓦,聲聲擊上人心。王也把狐狸攬入懷,深吸。狐狸嗷嗷叫,掙扎踢了王也一臉。

諸葛青沒意料到自己會在竹籠子裡醒來。昨日雷雨,他跟王也老早就睡下了。現下不見王道長,只看到竹槓豎在眼前。外頭天氣依昨日,雨打屋檐、雷鳴不歇。
這種天氣還去打太極嗎⋯⋯。在僅有的空間裡伸懶腰,狐狸側躺,百無聊賴算了一卦,問王也在何處。
上震下兑。
他算過,這是他度劫的情形。意識到此,爪心陡然被撕扯開似的,諸葛青登時疼得直踢籠子。劇痛一波比一波深刻,煩得很,諸葛青更煩這籠子,不顧狼狽直接化為人身把籠子給撐開,隨手搭上床邊的道袍,推開木門卻見到張靈玉。
「你——」「別出去。」諸葛青想問他王也在哪,張靈玉打斷他:「這雨不尋常,陰寒至極,你受不住。」
「王道長在歷劫?」諸葛青聽他說,頓時聯想過去,也不想踏出任何一步。手心姻緣線刺痛難耐,只能不停的揉按著手腕。張靈玉答道:「接著還有五雷。」
諸葛青望天,這運氣,真跟道長同一天度劫。還好這兑字劫不是自己的,正剋了命,興許死劫難逃。
雨點足足有指甲蓋大,能化氣勁滅心火,打在身上定不好受,對王也這怕煩的人宛若一場綿長的刑,刮骨斷筋。就像此時他掌上線狀的疼痛,細細密密,灼燒入骨。
雨中有人撐傘而來,是張楚嵐跟馮寶寶。張靈玉見是他們,輕聲問王也的狀況。張楚嵐面色凝重:「比你當時嚴重。」馮寶寶倒是不這麼認為:「還行。」
比他度劫當時嚴重、還行?張靈玉挑眉,隨即轉向諸葛青。諸葛青眉頭緊鎖,左手的深刻痛楚讓他無法專心。
馮寶寶從傘下跑去諸葛青身邊,抓起他的手看了看。「啊呀!」驚呼:「你是他的配偶啊!」
「配、配偶會如此?」手上的灼熱刺痛並沒有緩下來。滴下冷汗,顫抖加劇。指甲在掌肉戳出破口,流出血液。此時諸葛青真想切斷自己筋脈,隔絕這挑人神經的痛。
張楚嵐走到簷下收傘,暴雨忽緩,霪雨霏霏。諸葛青長舒了一口氣,接著深深喘息。手上的深刻感受隨雨停了下來,血滴從指尖落下,染紅地面積水。
「不會這樣,但他受的是你的劫。」張楚嵐拍拍彎腰順氣的諸葛青。張靈玉取過張楚嵐的傘,接續走回雨中。
「我的劫是五雷⋯」「五雷是他的,你不會痛。」馮寶寶打斷諸葛青的話。你看,不痛了唄。
諸葛青還沒意識過來,第一道落雷便直從天降,白銀色電光打在不遠處,精準確定。而他手心並無任何感觸。他彷彿失去五感,未聞耳際炸裂霹靂的轟雷,只呆楞盯著手,任血往下淌。
上坎下離,那是一等一的好卦。天方雨,狐為火。王也以為他這是既濟。
諸葛青自己卻算了上離下坎,未攸利。立於微雨之中,五道白光過去,恍若大夢初醒。

再見王也時,對方盤腿而坐,並無神識。身上道袍破碎凌亂,一身濕布,披頭散髮。腳底破了兩個大洞血肉模糊,被雷打出來的,氣血不斷漫出。
就算大夫速速將洞裹起補上藥,也難以補回血氣。王也氣色慘白,氣息薄弱。偶咳幾聲,唇邊溢血,內外傷沉重。這幾道雷打壞了他的根基。或許自此醒不過來,醒過來也只是凡骨,修仙將再無可能。

#12

青丘大狐狸有了六條尾巴,再上去便可觸及南天門。他只在龍虎山待不上十天,一下山便趕著要回家,車伕還沒來得及聊天,說走就得走。
諸葛青完好無缺過了剋命的死劫,名聲不脛而走。然而凡人哪裡知道這些,只知道王也沒跟著下來。
「這天氣真夠折騰的。前幾日豪雨來得怪,今兒又熱了起來。」車伕沈默一會,改口問起王也道長跟他山上的災星。
諸葛青化作狐狸臥在車內,不發一語。
外頭車伕沒聽見公子回答,也沒敢繼續問。諸葛青一趟下來傷了手,神色有些不對,卻也說不上來。依舊風度翩翩,謙和秀麗。
他不必再見王也。劫渡了、尾巴有了、命還在,只是算不出來為何他隻字未提便去赴了劫數。參天參地,參不透人心參不破命。才數日之緣,難不成自己迷得他暈頭轉向———說出來自己都不信,最後那次夢中求歡他甚至毫無波瀾。
諸葛青在驛亭回答車伕,他倆走散了,不知道長下落。車伕恍然大悟,約莫是道長打算在山上修煉了,道家聖山總是清淨。拍拍諸葛青,一副原來如此的臉色。
「大哥,你覺得天有多遠。」諸葛青故意扯開話題。車伕疑惑:「就⋯⋯」怎麼好像要談一些玄乎的事,他聽道長跟公子說過幾次,稀裡糊塗,啥也沒聽懂。
諸葛青笑了出來,卻也嘆氣:「天離我一步之遙,上去會是何等光景。」捧我風雲之上的人卻長眠不醒。


#

评论 ( 1 )
热度 ( 20 )

© 新城泽绫【不更新了 | Powered by LOFTER